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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活動] 剑问(第一卷) 境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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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17-6-15 04:44:05 | 顯示全部樓層 |閱讀模式
    第一章  剑客的心
    剑客,为剑而生,为剑而亡,生命的意义,铸在剑中。  剑,却在何处?剑在心中。心中若无剑,手中又岂会有剑?剑无情,剑客无情。  雪漫天,年纪不大,却已是一名很好的剑客。据说,自他十七岁那年起,就已经开始挑战天下用剑的高手。雪漫天今年三十四岁,未有败绩。  这样一个人,当然会很有名,太有名的人,麻烦自然也不会少。想杀雪漫天的,大有人在。名利,亘古以来便是江湖厮杀永恒的主旋律。因为名利,江湖上不怕死的人的确很多。可惜,不怕死的人,在雪漫天剑下不会死的却往往很少。  雪漫天决不会轻视任何对手,剑出鞘,必定全力以赴。剑在人在,剑亡人亡,他一直以为,死亡是对一个战败的剑客最大的安慰。  九月九日,重阳,诸事皆宜。秋高气爽,艳阳高照。  泰山,玉皇顶,山顶有风。雪漫天迎风而立,衣袂飘飘,白衣如雪,腰竿如,挺得笔直。他在等人,一个叫墨痴的人。  墨痴是一个剑客,名不见经传的剑客。  “九月九日,重阳,洗静你的咽喉,带着你的剑来。”  雪漫天轻抚剑鞘,剑虽普通,却并不缺少名气,它,从未败过。不败,或许是众多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境界,对雪漫天而言,却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,他甚至曾渴求一败。  午时已过,有人说,午后是一天中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候。雪漫天却没有丝毫的松弛,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,他的意志,早已比钢铁更坚韧。否则,他只怕已死过很多次。  蓦地,雪漫天眉头本能的一皱,瞳孔微缩。  杀气,好骇人的杀气!浓烈的杀气直冲云霄,风云已为之色变。雪漫天气息一窒,鼻翼却因为兴奋而以致不住的颤动,像是闻到血腥的野兽,血脉贲张,他已胎就没碰到真正的对手。  上山的小径上,出现了一条瘦长的人影。  一个浑身黑色的中年人,缓缓拾级而上。很高,整整比常人高出两个头,却很瘦,高大的骨架外,便私只包了一层皮。苍白、瘦削的连,不见丝毫血色,微微泛黄的瞳孔,却精光四射。  黑衣人背上,背着一个黑色的剑鞘,长七尺,宽约四寸的巨大剑鞘。  雪漫天迎着黑衣人走去,脚步很缓,沉稳有力。  黑衣人自背上解下长剑,剑在鞘中。  “雪漫天?”  雪漫天看了看黑衣人,目光停在那巨大的剑鞘上,道:“是的,我就是雪漫天。”  黑衣人道:“我叫墨痴。”  雪漫天道:“我知道,我已洗静咽喉,带着我的剑来。”  黑衣人的脸上,没有丝毫表情,眼睛盯着雪漫天手中的剑,道:“那么,拔出你的剑。”  雪漫天不再说话,手已握紧剑柄。  死寂。  对峙。  杀气益浓,血已沸腾,剑仍未出鞘。他们所追求的,或许只是一剑封喉。  雪漫天的目光,笼罩墨痴周身,寻找进攻的空隙,最终却停留在墨痴握剑的手上。  寒光乍现,墨痴手腕微动,拔剑。  与此同时,飞虹掣电,雪漫天长剑出手,直刺墨痴的咽喉。好快的剑。  雪漫天一直以为,拔剑到剑未出鞘之时,是一个剑客防范最为脆弱的时候,他更算准一柄七尺左右的长剑,拔剑出鞘,多少总会多费上一些时间,时间虽短,高手过招却足以致命。 故此,对自己这一剑雪漫天很有信心。  雪漫天出剑的时机实在已掌握的太好。  剑仍未拔出,墨痴的双眼,死盯着刺来的长剑,长剑距咽喉已不到两寸。  这一剑,已成绝杀。在雪漫天眼里,墨痴已是个死人。  有时候,一个小小的疏忽,往往会令人遗恨终生。  墨痴拔剑的速度远比雪漫天想象的快,墨痴的剑,也远比畜牧台想象的短。  墨痴拔出的,只是一柄断剑。七尺长的剑,从中断开,只余三尺左右连在柄上,反比普通长剑短上数寸。  墨痴断剑出鞘时,雪漫天的长剑距他咽喉已只有一寸。剑势仍急,剑招却老,雪漫天自忖必杀的一剑,此时已不能再有任何变化,竟已完全死去。这毫无变化的一剑,又岂能再对墨痴有半分威胁?  墨痴左手剑鞘横击,荡开雪漫天长剑,剑锋擦颈而过。身子却顺着剑势微侧,右手断剑,以不可思议的速度,搭上了雪漫天咽喉。  墨痴紧盯雪漫天双眼。  雪漫天与之对视,高贵的头颅颓然垂下。他曾渴求一败,可当失败真的来临,从颠峰坠落的失意与痛苦,却已非他所能承受。  洒脱,有时只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境界。  雪漫天手中的剑,无力垂下,蓦地手臂一振沾满鲜血与荣耀的宝剑,寸寸碎裂,洒落在地。  墨痴的眼里,此刻突然闪过一丝悲哀与失望。  剑,是一个剑客的生命。一个真正的剑客,又岂会因一时的失意毁了自己的剑。雪漫天已不再是剑客。  秋风吹起,木叶萧萧。胜负已分,名剑已毁,剑客已消沉。  墨痴忽然收剑回鞘,竟再也不看雪漫天一眼,转身就走。  “你为什么不杀了我?”  “你的心既已死去,我又何必要杀你?或许,你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剑客,你没有一颗剑客该有的心。”  真正的剑客,执著于剑,不言生死,不言成败,剑客的心,也决不会死去。
    第二章 剑痴
    墨痴,非痴于墨,而痴于剑。墨痴是剑客,更是剑痴。墨痴今年三十四岁,人到中年,在江湖上却籍籍无名。  剑客无名。剑客的生命,已倾注于剑上。剑,无涯。  江湖十大名剑,众多剑客梦寐以求的殊荣。在众多剑客心目中,剑的尊严,比生死更重要。其实,剑的境界,无需标识,剑在人心,而心也,无涯。  十年一度,剑谷论剑。聚集天下剑术名家,煮酒论剑过后,江湖十大名剑重新排定。  二十年前,洛阳,问剑山庄,幽兰剑谷,群英论剑。江山代有人才出,江湖,更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地方。每一次论剑大会之后,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。可是,在当时,谢南天剑道第一高手的地位,却任谁也难以撼动。  “秋水绝情”谢南天,一剑飞红,天下无双。  白发已生,人已老。心却未衰,剑犹利。心在,剑就在。谢南天的剑,依旧摧枯拉朽,无坚不摧。  秋风,落叶,尘埃,碧血。  留尽鲜血的剑客,仆倒在地。  不再有人拔剑,每个人都已被谢南天的剑折服,剑在心中,心若已折,拔剑又能如何?  东方剑,一名很年轻的剑客。二十三岁的东方剑,在年轻一代的剑客中,本已小有名气。可是,若要说东方剑有实力跻身十大名剑,却有很多人不信。  至少,穆青衣就不信。  “一剑追魂”穆青衣,在当时江湖十大名剑中,排名第三。  东方剑冷然注视穆青衣。  信或不信间,拔剑,已是唯一的选择。  一剑封喉,血未溅,人已倒,剑已回鞘。  死寂。东方剑傲然挺立。这时,东方剑看到了一柄剑,白色的剑鞘,白色的剑柄,剑穗却是耀眼的红色,仿佛被鲜血劲头,触目惊心。  黑与白,岂非正是寂寞与空虚的颜色,寂寞与空虚的尽头,岂非正是死亡?  持剑的,是一个黑衫汉子。  剑未出鞘,寒气已生,剑意已在。  这黑衫汉子,本身也仿若一把利剑。剑无情,剑客无情。  东方剑的眼睛亮了。  黑衫汉子却与谢南天对视。  东方剑迎上黑衫汉子,道:“拔剑!”  冷冰冰的脸上,不见任何表情,黑衫汉子甚至看也不看东方剑一眼,只是淡淡道:“现在,我并不想要你的剑。”  剑,是剑客的生命,剑在人在,剑亡,则人亡!一个真正的剑客,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剑,除非他死。  东方剑勃然色变。  谢南天突然道:“你很喜欢剑?”  黑衫汉子道:“不错,我喜欢剑,而且只喜欢名剑,今天,我只想要你的剑。”  寒光,寒光若秋水,秋水无情。东方剑的剑,既快且准,刺向黑衫汉子咽喉,无情已胜秋水。  未闻剑声,不见剑影。剑已断。东方剑的脸上,写满惊愕,双目中的痛苦,逐渐清晰。  “好剑!”谢南天轻赞,手已搭上剑柄。  黑衫汉子无语,剑,出鞘,黑色的剑,剑无光,代表死亡。  “乌玉断肠!”人群中有人惊呼。  黑衫汉子一剑挥出,平淡,无声,不见剑光,甚至没有半分杀气。  谢南天的脸色却十分凝重,长剑递出,攻势如疾雨,漫天剑雨。  谢南天的剑,一剑飞红,天下无双。谢南天的剑,抵在黑衫汉子心口。黑衫汉子依旧没有任何表情,他的剑,深深刺入谢南天的咽喉。黑色的剑,死亡之剑,剑无情。  谢南天的身子依然挺立,剑已自手中坠落。  残阳,残阳似血。  黑衣人弯腰拾起谢南天跌落的长剑,转身缓缓离去,突然回头对东方剑道:“我不杀你,只因为二十年后,我或许会要你的剑。剑虽已断,可是,我相信你会是个真正的剑客。”  剑虽已断去,可是,剑客心中的剑,却是折不断的,那是一个真正的剑客对剑的执著。  东方剑木然。  自此以后,东方剑绝踪江湖。  江湖上,原本也并没有墨痴这么一号人物。  剑虽断,心却未死。痛苦过后,对剑的执著,更深一层。东方剑,已有了一颗剑客的心。  十年磨一剑,墨痴却已整整有二十年未踏足江湖,他磨的,是自己的心。  墨痴,就是东方剑。  金秋,十月,初七。  再过三天,又是十年一度的论剑大会。  心揪动,墨痴的手握紧。剑在鞘中,剑长鸣。
    第三章 剑法无名
    洛阳城外。 黄昏,古道,斜阳。  论剑大会召开尚有三天,古道上,尘土飞扬,骑马挎剑的江湖人物,已是络绎不绝。这其中,当然不伐用剑的高手。  司马青虹就是一个用剑的高手。司马青虹虽无意于江湖十大名剑的名头,在江湖人心目中,他的剑却绝不会弱于雪漫天。雪漫天是上届论剑大会十大名剑之首。  司马青虹的马,走的很慢。司马青虹有本也就闲散如云。在司马青虹前面,走着一人一马,落拓的少年,疲惫的马。马上有酒,少年的双手,拢在胸前,怀中抱着一把剑。剑很破旧,剑鞘上的皮已经脱落,简陋的剑柄已经残缺。  少年默默的走着,从何处来?又将去往何处?  天地虽大,何处才是浪子的归宿?却又何处不是浪子的归宿?  阿风不是剑客,阿风只是浪子。人在江湖,江湖,也就是浪子的家。  两骑快马,远远驰来,自司马青虹左侧擦身而过,激起的尘土,洒了司马青虹一脸。司马青虹不由眉头微皱,却并未发作。多年的静修,他的涵养已经很深。  马上是两个锦衣华服,背负长剑的青年,容貌清秀,却有一脸的狂傲与煞气。左侧的少年,背上绣着一轮耀眼的红日,右侧的那一位,却是一弯银月。“红日剑”吴冰,“仓月剑”吴寒,年纪不大,近两年来,“日月双剑”的名头,在江湖上却极是响亮。兄弟俩对十大名剑的称号,也是觊觎已久,此次参加论剑大会,来意不言自明。  红日双剑飞奔的快马已至阿风身后。阿风依旧默默的走着,疲惫的瘦马,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。  “闪!”吴冰清叱,手中长鞭已向阿风脸上甩去。  “拍!”的脆响,阿风的脸上,清晰的印痕片刻间高高隆起,血已渗出。  阿风依旧默不做声,牵过瘦马,默默让到一旁,平静的眼里,竟没有丝毫的屈辱,甚至看不到怒意。  司马青虹不由摇首轻叹。  江湖人最重血性,士可杀,却决不可辱。  “日月双剑”自然亦是一脸的轻蔑。吴寒不屑的道:“无用的东西!”  走在阿风前面不远的是一个身材伟岸,背负长剑的中年剑士,此刻回头望了一眼,突然停住了脚步,目光落在阿风剑上,脸上突然有了奇特的表情。  “是他?”司马青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丰神俊朗,却缺了一只左臂的中年剑士,正自心惊,忽觉一阵轻风自身边掠过,却是一个手摇折扇,骑着一头毛驴的秀才。秀才很胖,大肚凸起,恍如抱了一个大水缸,圆圆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,两只小眼眯缝着,像是没睡醒的样子。他跨下的毛驴却很小,而且很瘦,按理说驮着这么一个大胖子会很吃力。现下这小毛驴却跑的很欢,速度很快,一溜烟已到了“日月双剑”前面。  司马青虹出神的盯着这奇怪的秀才,中年剑士的双眼却始终盯在阿风剑上。  这当儿,“日月双剑”已奔至中年剑士身前。“长了眼没有?闪开!”吴冰的鞭子不由分说朝中年剑士身上落下。中年剑士却恍如未觉,这一瞬间,他的眼里似乎只有阿风的剑,剑很破旧,抱在阿风怀中。  一道青影,一掠而至,却是那骑驴的胖秀才,吴冰的鞭子,正落在秀才背上,青色的儒衫顿时裂开了一道口子,露出的皮肉却未损分毫。  胖秀才一探手,抓住吴冰的鞭稍,圆圆的脸上却仍在微笑。  吴冰用力一抽,鞭子却未能抽回,不由眉头一扬,怒道:“你又是什么东西?”  胖秀才道:“你难道看不出我是个秀才,你难道不知道秀才是来救你的?”  “救我?”吴冰大笑,“你莫非只是个疯子,你莫非只是在说疯话?”  中年剑士忽然一剑挥出,剑光如飞虹,森寒的剑气,冷得深入骨髓。吴冰勃然色变。  胖秀才笑道:“现在你已明白?”  吴无语,面如死灰。  中年剑士也不理会他二人,收剑回鞘,却缓缓走到阿风面前,眼睛只盯着阿风怀中的剑。  “这把剑是你的?”  阿风道:“是!”  中年剑士道:“我认得这把剑,这是把很好的剑,你必定也是个很好的剑客。”  阿风道:“我已看过你的剑,你的确已称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剑客。”  中年剑士道:“我可配你拔剑?”  阿风道:“我只向真正的剑客拔剑,你是的。”  中年剑士道:“很好!”  阿风道:“不好!”  “为什么?”中年剑士愣? ? “因为我并不想杀你。”  “我明白。”中年剑士淡淡道,剑出鞘便必定全力以赴,这是对剑的尊重,“可是,我是个剑客,我很想看到你的剑。”  阿风脸上已有了尊重。  阿风道:“那么,请拔出你的剑!”  中年剑士的剑已经出鞘,一柄剑突然已到阿风眉间,简简单单的一剑,简单而笨拙,只有一个字,快,快得要命!阿风只能退,退得很快,退得很远,拔剑出鞘。剑在手,阿风的人仿若也整个变成了一把剑,出鞘的剑,杀气自全身发出,无所不在!  中年剑士又是一剑刺出,却是很慢,仿佛没有任何变化,却又包含着无数变化,剑势突然急进,化作漫天花雨,像千百条蛇,涌向阿风。  面对这毒蛇般的剑势,白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,手中的剑却慢慢有了变化,优美而柔和,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,清风般自然,中年剑士的攻势,便如柳絮,在这清风中被吹散,这时,阿风的剑又有了难以想象的变化,清风虽柔,秋风却冷,冷得透彻心骨,秋风无情!中年剑士此刻便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。  人未死,剑势已绝!未死之人,也非死不可!  鲜血飞溅,血染大地,中年剑士踉跄而退,朝天而倒。剑插在地上,挺立如丰碑,剑客的魂灵,附于其上。  死寂。每个人都已被阿风的剑所震慑。  剑法无名,飘逸如风,风吹过大地,却有谁可以躲避?  残阳如血,血已冷,剑痕犹在,剑回鞘,寒意犹存!  剑一回鞘,阿风又整个变了,不再是杀人的剑客,只是落拓的浪子。阿风木立,眼里的杀气被痛苦取代。杀人并不是件痛快的事情,远没有喝酒来得痛快。可是,面对一个真正的剑客,他已无法拒绝这是对剑客的尊重。真正的剑客,原本就为剑而生,为剑而亡,生死已置之度外。
    第四章 秋水长天  残阳,碧血。残阳如血,血染尘埃。中年剑士静卧于地,僵硬的脸,脸色苍白,苍白而僵硬的脸上,却刻有笑意。胖秀才呆立一旁,已无笑意,脸上只有尊敬。  一个真正的剑客,拔剑出鞘,无关乎名,无关乎利,或许亦无关乎恩怨仇恨,仅仅源自内心深处对剑的执著,于是看轻生死,血溅长空。这本就是剑客的宿命,也正是剑客共同的悲哀。  秋风吹起,寒意侵人,剑客已死,辉煌与荣耀俱随风而逝,惟有剑,挺立不倒,诠释剑客用生命对剑的追求,悲壮而凄凉。  阿风木力无语。胖秀才突然道:“或许我们根本就无须悲哀,一个用剑的人,终归会死在别人的剑下,这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悲哀的事情。”  阿风默然点头,双眸依旧写满悲哀。  胖秀才道:“你虽然很年轻,我虽然从没听说过你,可是我总算已认出你的剑。”  阿风道:“这并不是名匠铸成的利剑,也称不上古剑。”  吴冰在一旁道:“这实在是一柄很普通的剑,它看起来实在只是一把破剑。”  司马青虹闻言轻叹。一柄剑是否成其名剑,重要的并不是剑本身,而是剑的主人,剑能得其主,剑胜,留名千古,得其名剑而不能得其主,则剑执,剑毁,剑沉,不能保其身。日月双剑名头虽响,对剑的认识却实在太过肤浅。  胖秀才道:“这却是把名剑,天下无双的名剑。”  胖秀才瞟了吴冰一眼,眼里已有不屑,道:“这柄剑来自秋水山庄,剑名秋水,只因秋水未枯,却已无情。”  秋水无情,剑无情,剑客是否也无情?剑客若无情,又岂能对剑倾注自己的生命,又何以使出如此变幻莫测的剑法?剑客若有情,又何以当街拔剑,十步杀一人?  司马青虹忽道:“这柄剑,莫非就是剑神问天当年的秋水长天?”  阿风点头,每个人的脸上于是都有了尊敬和畏惧的神色。  “剑神”问天,二十年前的秋水山庄庄主。江湖十大名剑,问天从来都是榜上无名。只因为在江湖人心目中,问天已是神,不败的神,剑神!问天的剑,已不是人世间的任何言语所能描述,江湖上一切的荣耀与辉煌,加诸于问天,或许已不仅仅是多余,而是一种亵渎,对神的亵渎。  “剑神”问天,在十八年前已不再用剑。剑既已不败,拔剑与否,本身已无太大的意义。  剑神的剑,已不在心中,而是与天地万物,与生命,融为一体。 问天这个名字,虽然每个人都已听过,每个人也都知道,问天的剑,天下无敌。可是一提到这个名字,一提起这把剑,却还是禁不住耸然动容。  问天的剑,正在阿风手中,阿风不是剑神,阿风只是个浪子,落魄的浪子,飘逸如风,闲散如云。此刻,看着阿风的每一双眼睛里,却都有了尊敬。  阿风突然道:“你好。”  这句话,阿风是对一个黑衣人说的。这是一个浑身黑色的中年人,黑发黑衣,黑袜黑鞋。这个中年人或许比中年还要老些,两鬓已现白发,脸上也有了皱纹,一双眼睛却依旧精光四射,腰竿如,挺得笔直。  黑衣人手中有剑,白色的剑鞘,黑色的剑柄,剑穗却是耀眼的红色,血的颜色,触目心惊。  这黑衣人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,恍若幽灵般突然出现,就像是一直就站在那里。冷冰冰的脸上,不见任何表情,冷静的可怕,仿若一把利剑,出鞘的利剑,充满杀气。  黑衣人冷冷道:“我很喜欢剑,而且只喜欢名剑,我已经收藏了四十一把剑,四十一把名剑。”  阿风道:“你想要我的剑?”  黑衣人道:“你不但有一手很好的剑法,还有一把很好的剑,我很想要你的剑。”  阿风道:“你很老实。”  黑衣人道:“用剑的人,一定要老实,不老实的人,往往都会死在别人剑下。”  阿风笑了,学剑的人,就得诚心正意,这道理,他当然明白。  黑衣人道:“可是,我只要死人的剑。”  阿风道:“看来你杀的人实在已经不少。”  黑衣人道:“我杀的人的确已经不少,而且都是名人,有名的剑客。”  阿风道:“我却并不是名人,更不是有名的剑客。”  黑衣人道:“可是你却有把名剑。”  阿风道:“你若杀了我,我的剑自然也就归你。”  黑衣人突然叹道:“我并不是没把握杀你,可是就算我杀了你,我也不会要你的剑。”  阿风道:“为什么?”  黑衣人道:“二十年前,我就已败在这柄剑下,我无时不刻都在想着要打败这把剑,可是我若想要这柄剑,必定只会从问天手中取下。”  黑衣人问道:“你是不是问天?”  阿风道:“我不是。”  黑衣人道:“你既然不是问天,我又为什么要你的剑?可是你要记得,总有一天,你还会看到我的剑。”  阿风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你虽然败给了问天,你虽然已没有机会再打败问天,你虽然觉得打败我已无太大的意义,可是,你一定要自己的剑打败问天的剑。”  黑衣人的脸上,终于也有了难得的笑容。黑衣人道:“我总算没看错,你果然是个真正的剑客。”  只有真正的剑客,才能彼此真正的理解。一个真正的剑客,或许不能为世人理解,却一定能赢得剑客的尊重。  黑衣人道:“我这次来洛阳,只是为了要一把剑,一把断剑,一把二十年前就断了的剑,我相信,现在它必定已是一把很好的剑。”  司马青虹忽道:“现在,我也很想要一把剑。”  黑衣人道:“你想要谁的剑?”  司马青虹道:“我虽然并不喜欢收藏死人的剑,我却实在很想要你的剑。”  阿风道:“他的剑既然已杀过很多有名的剑客,他的剑自然也称得上是一把名剑,可是,你恐怕要不了他的剑。”  胖秀才叹道:“虽然要不了,可他一定还是会要的。”  阿风道:“为什么?”  胖秀才道:“因为他叫司马青虹,因为他母亲叫谢南烟。”  阿风奇道:“可是,这又有什么关系?”  黑衣人道:“因为谢南烟的弟弟叫谢南天,二十年前,我要了谢南天的剑。”  司马青虹面向黑衣人,道:“拔剑!”  黑衣人道:“不必!”  司马青虹道:“为什么?”  黑衣人道:“因为我并不想要你的剑。”  黑衣人言毕,居然转身就走。  司马青虹怒道:“只怕你非要不可!”  司马青虹一剑刺出,又平又直的一剑,绝对没有任何变化,却凝聚了全部的精力与仇恨,速度很快,疾若流星,力量很大,穿山崩石。  黑衣人却头也不回,随手一剑挥出,悄无声息,剑尖正对着司马青虹的剑尖,两柄剑于是粘在一起,司马青虹急递的长剑立时静止,整个人似乎也已僵? ?掌幔斓赝蛭锓路鹪谡庖簧材峭耆仓梗∫衙涣松? 阿风的脸上,突然也有了恐惧至极的表情。  司马青虹木立。  黑衣人收剑回鞘,道:“我的剑你已看到,这却并不是我最终的剑意,可是我保证,当你再看到这柄剑时,你一定可以看到最后的那一剑,那一剑,就叫做死!”  黑衣人的话,当然是说给阿风听的。  阿风的全身已经湿透。  死寂。  直至黑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,胖秀才方道:“我只盼从此再莫要碰上这把剑。”  阿风苦笑,道:“可是我终归还是要碰上这把剑的,或许,这就是宿命。”
    第五章 又是十月初十
    等待,能令红颜变老,英雄丧志,荣耀或辉煌,俱烟消云散。 等待,亦可使尘封的宝剑再见天日,失意的剑客重新崛起。 十年磨一剑,十年漫长的等待,足以使剑客的心更加坚如磐石,剑更利,执著更深一层。 明天,又是十月初十,十年一度,剑谷论剑。 秋色已暮,秋意袭人。谁在寒窗苦读,红袖添香;谁在长街杀人,血溅五步;谁在月下高歌,闻鸡舞剑?追求各异,执着却一样的深沉。残月,秋风。月未圆,而秋风刺骨。月下,美人抚琴而唱,剑客弹剑而歌;婉转缠绵,却又悲壮而凄凉。 木叶萧萧,惆怅于是撩人心绪。 墨痴抚剑而立,凭窗望月,月光似水,月色如银,清辉如剑气泻地,剑气纵横千万里,一剑光寒十九州,多情抑或无情。 墨痴低眉轻叹,突然眼前一亮。 墨痴看到了雪漫天,依然白衣如雪,丰神俊朗的雪漫天,只是手中已无剑。 二十年前,东方剑断剑,剑断后的东方剑,却磨砺出了一颗剑客的心,东方剑于是成了墨痴。 而今,雪漫天剑毁。 剑断,心不能折,真正的剑客,执着于剑,不言生死,不问成败,剑客的心,也永远不会死去。这道理,雪漫天是否也已明白?剑毁后的雪漫天,是否亦如墨痴之于当年的东方剑,对剑的理解更深一层? 这样想着,墨痴已到了雪漫天面前。 雪漫天与之对视,眸子比以往更亮。 墨痴笑了,道:“你终归还是来了,你终归还是要来捍卫你十大名剑之首的名头。” “我来,只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在这里,我来,只是要谢谢你毁了我的剑。” “你莫非已经疯了?” “不,我只是已经彻底明白。” “你既然已经明白,为什么还要来,为什么还放不下所谓十大名剑的名头?” “我来,只为了追寻剑的更高境界。” “我来,却只是为了一柄剑,白色的剑鞘,黑色的剑柄,剑穗却是耀眼的红色。” 雪漫天的眼睛更亮了,甚至呼吸也开始有点急促,“这柄剑,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乌玉断肠?” 墨痴没有回答,他已用不着回答。 墨痴与雪漫天同时看到了一个人,一个浑身黑色的中年人,或许比中年还要老一些,连胡子都稀稀落落的沾了些雪。  这个黑衣人消无声息的站在那里,仿佛突如其来,又好像一直都站在那里,腰杆挺得很直,像一杆抢插在地上。黑色的剑柄,剑穗却仿如鲜血浸透,剑鞘触目惊心。 黑与白,岂非正是寂寞与空虚的颜色,寂寞与空虚的尽头,岂非正是死亡?这黑衣人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,除了死亡还是死亡? 这个人,虽然十年来一直魂牵梦萦,挥之不去,墨痴此刻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;这柄剑,虽然已十年未见,墨痴依然可以感觉到森寒刺骨。 黑衣人忽然点头,道:“你果然不曾令我失望,你的剑,果然已有资格让我收藏。” 墨痴道:“二十年来,我始终不曾忘记你,我始终在期待和你重会的这一天。我只希望,你也莫要让我失望。” “我保证,这次一定会让你看到我更深的剑意。”黑衣人忽又似有些失望的叹道:“可惜,我终究没法发挥出我最终的剑意。” 雪漫天突然道:“那或许只因为还没有人可以激起你最终的剑意。可是我已经知道,你最终的剑意,必定就是死,天地万物,俱为枯槁。” 剑本无情,无情的极致,当然正是死亡。 沉默。 三人尽皆默然。秋风吹起,冷风如刀,三个人的后背,却都已被冷汗浸透,包括黑衣人本人,亦无法摆脱对自己最终剑意的深深恐惧,可是,他终究会一直追求这一剑。对剑无止境的追求,或许正是一个剑客活着的全部理由。 墨痴突然掉头就走,“你虽未拔剑,我已知道,我不如你,但是,我终归还是会来找你。” “你很老实,只有老实的人,才会成为一名好的剑客,”黑衣人突然大知,然后也掉头就走,“好,你走,我也走,我一定等你来找我!” 既然他们都走了,雪漫天当然也只好掉头就走。 这时,院门“咿呀”一声开了,缓缓走进一人一马,落拓的浪子,疲惫的瘦马,马上有酒,杯中有剑。 这浪子,自然便是阿风,这剑,自然便是阿风的秋水长天。 阿风依旧以他特有的步调缓缓走着,脸上依然只是沧桑和落寞,眼睛眯缝着,眸子里透出的光,清亮如秋水。 阿风道:“原本你们都要走?” 墨痴道:“是的,我们原本都要走。” 黑衣人道:“可是我们现在都不走了。” 雪漫天道:“因为你来了。” 黑衣人道:“我实在忍不住要看看你的剑,当年剑神问天的秋水长天。” 阿风道:“我来,因为明天是十月初十。” 黑衣人笑了,道:“你莫非也要逐十大名剑的名头?” 阿风叹道:“成为十大名剑如何,不成为十大名剑又如何?” 黑衣人三人一齐怔? ?月下突然响起一声长叹,一个爽朗的声音平地响起。“但知追名逐利者为俗人,然而,若因惧怕为虚名所累,利益所羁而远离名利是非,又何尝能称自己已经免俗?” 众人遁声望去,却是一大腹便便,手摇折扇的胖秀才。胖秀才缓步向众人踱来,折扇轻摇,摇头晃脑,继续道:“一个真正的剑客,若果能一心求剑,又岂惧名利加身?” 胖秀才踱到阿风面前,道:&quo;话虽如此,可是你当然不是为了十大名剑的名头而来。” 阿风道:“须知剑也无涯,法也殊途,以意为宗,而复海纳百川,方显有容乃大,而后殊途同归,返璞归真。” 黑衣人恍然,道:“我一直执迷于自己的剑意,却忽略了剑本身的博大精深,未免偏居一隅,自命不凡,不想反成井底之蛙了。” 阿风道:“剑道如心,意由心生,剑本同宗,意却随心,你自然有你的剑意,尽其所能,发挥出自己最终的剑意,这却未免是着相,只是因此陷入窠臼,则无法窥其大道。” 黑衣人释然。胖秀才忽然道:“你原来是来传道的。” 阿风道:“不,我是来问剑的,没有人有传道的资格,而每一柄剑之所以成其为剑,都会有它自己的理由。” 雪漫天道:“我只盼明天早些到来。” 剑在高高的祭台上,俯瞰众生,谁在红尘之中,谁在众生之巅? 明天,又是十月初十。
    第六章 重剑无锋
    十月初十。 洛阳,问剑山庄,幽兰剑谷。 天刚拂晓,晓雾未尽,晨露犹在,寒气侵人,人已聚集很多,后来者依旧络绎不绝。 十年一度,群英论剑,剑客为荣誉拨剑,江湖人为恩怨流血。 江湖险恶,可是江湖人,却从来都是前仆后继,江湖,也从来都是人才辈出,十年的时间,足以一代新人换旧人。 钟声响起,秋日已升,剑出鞘,剑气四溢,寒气愈浓。 鲜血飞溅,不断有人仆倒,然后又有人相继拔剑,眸子通红,脸色苍白,生命于是显得如此脆弱,在旭日下,在厮杀中,不断流逝。 恩怨,恩怨,因杀戮而杀戮,恩怨又岂能因杀戮而了断?只不过奏响十年后又一场杀戮的序曲而已。 幽兰剑谷,煮酒论剑,剑的本质,却因恩怨与杀戮而黯然失色。 每个人都习以为常,没有人会去制止,江湖,本来就是一个恩怨聚集纠结的场所。 唯一可做的,似乎只有以杀止杀。 所以,当裘啸天拔剑时,杀戮也便嘎然而止,突然划上了休止符。 裘啸天,二十四岁,五年前崛起于江湖,首战重创“碧野飞虹”赫连清,赫连清在当今十大名剑中,排名仅次雪漫天。 五年来,裘啸天仗剑江湖,饮马天下,大小恶战四十余次,未尝一败,折在其剑下的名宿,不知凡几,近年来,声望已不在雪漫天之下。 裘啸天此来,目的也只有一个,剑挑雪漫天?≌庑┤耍淙徊慌漪眯ヌ彀谓#墒牵盐薹绦却丫痰锰茫锏锰拧?裘啸天长剑在是后,傲立四望。 裘啸天的剑,很细,很长,长七尺四寸,细若游丝,剑身通体银白,剑名“血饮”。 剑上有血,银色的剑,鲜红的血,在阳光之下,流溢着凄艳的光彩,昭示死亡的美丽。 这世上,怕死的人固然不在少数,名或利,在死亡面前,通通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 可是,这世上,偏偏又有许多不怕死的人,生命,因尊严或追求而微不足道,或者,也有人因利欲薰心已无暇兼顾。东方玉和慕容望都不怕死,不同的是,东方玉属于前者,而慕容望属于后者。他们却都是剑客,只是用剑的心大有所异。 两人不约而同面向裘啸天,不约而同道:“准备后你的剑。” 裘啸天冷笑,突然朝慕容望道:“你,走开!” 慕容望道:“我为什么要走开?你莫非是怕了我?” 裘啸天大笑,语气已有不屑,道:“我要你走开,只是怕你的血污了我的剑,你还不配我出剑。” 慕容望一张俊脸刹时涨得通红,剑已出鞘,化为飞虹,直取裘啸天咽喉,快若流星,势如奔雷。 裘啸天冷哼,不退反进,一剑刺出,刹时流星坠地,奔雷寂散,春风拂来,细雨淋漓,细密的春雨,慕容望已无从闪避。退,只有退,慕容望疾退,脚步已乱,剑招已绝。惊雷复响,雨住而长虹再现,血饮如虹,抵在慕容望眉心,眉心已沁血,血饮回鞘。 慕容望呆住,脸色苍白,汗珠如雨。 裘啸天转过身去,再也不看慕容望一眼,面向东方玉,道:“他其实有一双用剑的好手。” 东方玉正色道:“可惜他没有一颗用剑的心,为名驭剑,为利杀人,却疏于剑道。” 裘啸天点头,道:“是以修剑先修心,否则名曰剑客,实为竖子,不登大雅之堂。” 东方玉道:“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剑。” 裘啸天道:“现在你已经看到?” 东方玉点头。 裘啸天道:“那么,你为什么还不走?” 东方玉于是长揖到地,然后果真转身就走。 墨痴突然笑了。墨痴知道,东方玉之所以要走,并不是因为怕死,而是因为他已经明白热血不等于莽撞,懂得了五蕴珠藏的道理。他的生命,从此有了新的追求,对剑的认识,也更深一层。 东方玉,现年二十一岁;东方玉,是东方剑唯一的儿子。 可是,现在的东方玉,已远比当年的东方剑要强上许多。 墨痴怎能不笑? 墨痴在笑,有人却在惊呼,继而,人群之中,惊呼声此起彼伏,不绝于耳。 裘啸天的面孔亦因兴奋而微微泛红,瞳孔微缩,鼻尖甚至已沁出汗珠。 裘啸天身前,长身挺立着一个黄布长衫,满面病容的枯瘦黄脸汉子。这汉子整个仿若刚从黄土里钻出,非但头发、胡子全是土黄色,甚至连瞳孔也是黄的。 这汉子手中有剑,剑居然也是黄色的,剑名“黄泉”,这汉子也叫黄泉。 三十年前,“病剑索命”黄泉就已名动江湖,可是,却没有人看见过他的剑,能够见到他剑的人,此刻都已身在黄泉。 墨痴的手亦握紧,剑在鞘中,剑长鸣。 墨痴身边的黑衣人忽道:“幸好我没有走,幸好我今天到了这里,我实在很想要这把剑,我只盼你莫要和我争的好。” 裘啸天长剑紧握,握剑的手,青筋爆起,血饮已作龙吟。 裘啸天道:“拔剑!” 黄泉冷笑,“你可知道,我一拔剑,就必定有人会死。” 这黄泉的语气,也阴恻恻一如地狱吹来的寒风,令人不寒而栗。 裘啸天却昂然不惧,道:“我知道,可是我更想知道,究竟会死的人是我,还是你?” 黄泉道:“你看来很不怕死。” 裘啸天道:“死的确很可怕,可是我实在太想看你的剑,我实在很想看看,你这柄黄泉,是否真如传说中那么可怕。” 黄泉道:“可是你的剑我却已经看过,我实在已不想再看。” 裘啸天默然,脸色已有失望的神色,可是他不能不服气,他知道,一个绝代的剑客,绝对不会说谎,黄泉无疑称得上是绝代的剑客,黄泉绝对不会说假话。 黄泉接着道:“我来,并不是要看你的剑,我来,却只是想让你走。” 裘啸天道:“我为什么要走?” “因为他想要看我的剑,除了我,他已不会再向任何人拔剑。”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雷鸣般响起,说话的,竟是一个身高丈余,赤露上身,黝黑如铁塔,做农夫装扮的虬须巨汉。 这巨汉黑黝黝的胸膛,已被秋风刮得通红,坚冷如山石,却跳动如火。巨汉的背上,背着一把黑黝黝的巨剑,剑长一丈,宽六寸有余。剑无鞘,剑亦无锋,这把剑看起来,实在只是一条连着木柄的巨大矩形顽铁。 于是有人开始讪笑。“这么大的一根铁条居然也可以称做剑,这蛮牛般的汉子莫非也可称作堪比黄泉的剑客?” 阿风的脸色却突然凝重起来,黄泉注视着虬须巨汉,眼里满是尊敬。 重剑无锋,大巧若拙,无招无式,大开大阖,这返璞归真的至上至理,虽然每个人都听说过,却并不是人人都可以领悟的。
    第七章 我就是剑,剑就是我 虬须巨汉一步步走向黄泉,脚步很慢,很稳,稳如磐石,速度却很快。像一座缓缓移动的小山,小山却忽然已到了黄泉的面前。 小山在黄泉面前站定,像高耸入云的铁塔。黄泉尽管已经很瘦、很长,和这铁塔般的巨汉比起来,却依然要矮上一截。 病恹恹的脸上,仍然不见任何表情,冷静如死水,握剑的手却已因兴奋而颤抖,剑在鞘中,因激动而燥啸,跃跃欲出。 黄泉恐怕已许久不曾这么激动,也锈就不曾如此兴奋了,可黄泉依旧只是淡淡道:“你果然来了。” “你叫我来,我又岂能不来?” “我们果然是很好的朋友。” “我们当然也是很好的对手,值得互相尊敬的对手。” 两人于是相视而笑,对视的双眸里,于是也都有了融融的暖意。 黄泉道:“二十年了,你还是一点也未曾改变,你看起来还是那么强壮,你果然还是当年那头铁牛。” “我本来就是铁牛,你难道忘了,我本来就姓铁,我的名字本来就叫铁牛。” 铁牛看着黄泉,突然忍俊不禁,憨笑道:“二十年前我就叫你阿猫,现在你果然越来越像只猫,你根本就是只病猫。” 然后,两人居然同时放声大笑,简直连眼泪都笑了出来。 笑声又遽然而止,两个人的脸上,突又有了肃穆而恭敬的神色。 两人不约而同喝道:“拔剑!” 两人不约而同拨剑在手。 黄泉的剑,剑身居然也是黄色的,耀眼的金黄色。剑名“黄泉”!黄泉之下,地狱之中,难道也有如此绚丽,令人迷恋的颜色? 黄泉一剑递出,剑气虽森寒刺骨,一如地狱吹来的凛冽寒风,剑光却似烈阳普照,炽热如烈焰,吞噬众生。 寒风席卷大地,本已无处不在,阳光却更是笼罩天地的每一个角落,芸芸众生,又有谁能侥幸逃脱? 黄泉的剑,根本已在瞬间遍及铁牛可以移动的每一寸空间,避无可避,铁牛根本已无从逃避。 巨剑挥起,黑黝黝的巨剑,不疾不徐,一剑挥出,简简单单在铁牛身前抡出一道毫不起眼的黑色圆弧,恰似一张巨大的黑幕,在这细密的黑幕面前,寒风于是只能忘而却步,阳光也仿佛被乌云遮挡。 可是,阳光终归还是会穿透乌云。只是,阳光虽然能穿透乌云,阳光却已不在刺眼。 铁牛巨剑又挥,简简单单一剑劈出,速度很慢,悄无声息,这柄剑甚至仿佛连动也未曾动过,这柄剑又仿佛刹时从天地间彻底消失,剑气荡然无存。 只有剑意!凝聚剑客全部生命和精气的剑意,依旧惊世骇俗,无坚不摧?》缭凭洌亓焉奖溃R捶ⅲR庖阎粒獗#獗路鹨炎蕴斓丶涑沟紫У木藿#蝗灰言诨迫夹模≌庠竞苈厩奈奚⒌囊唤#蝗槐慵踩羯恋纾迫缈剑≌庖驯涞萌ナ粕跫保拼罅Τ恋囊唤#从指氯欢梗任韧T诨迫夹摹?沉寂。 这样的剑法,当然已没有人还会讪笑。剑谷的人虽然还有很多,虽然很多的人都张着嘴,却没有一个人还能出声。 黄泉长叹,收剑回鞘,道:“二十年前,你我十剑过后而两败俱伤,如今,我却在你一剑之下败北,我实在已不如你!” 黄泉说得气定神闲,毫无失败后的颓败,亦没有半点的矫柔造作。对于一个真正的剑客而言,胜就是胜,败就是败,这原本就是光明磊落的事情。 铁牛于是缓缓把剑插回背上,道:“那么,二十年后,此时、此地,你我再战。” 黄泉道:“那么,我们为什么还不走?我们难道也要去跟人家争什么所谓的江湖十大名剑?” 这两位风华绝代的剑客于是果然说走便走,突如其来,而又突然扬长而去。 一切恍如惊梦。 虽然依旧有人拨剑,虽然依旧会产生所谓新的十大名剑,可是,这一切已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噱头,无聊而可笑。真正的剑客已不再拨剑,沧海归来复看水,已经意兴阑珊。 于是,偌大一个剑谷,突然也便空旷了许多。 即使是一般的武林人物,既闻天籁,凡音又岂能再度入耳? 阿风始终没有拨剑,阿风已经走了,从来处来,往来处去。名剑既已沉默,绝代的剑客俱已离去,剑的本质已得不到验证,阿风当然已没有拨剑的必要。 黑衣人也始终没有拨剑,黑衣人也已经走了,他实在已找不到一把他想要的剑,他当然也只能走。 至于墨痴,他原本就没有想过要拨剑,可是他总算已不虚此行,和二十年前一样,对剑有了更深认识的墨痴,带着对剑始终不渝的执著,再度绝踪江湖,和二十年前不同的是,这次和他一起失踪的,还有东方玉。 雪漫天自然也不再有拨剑的必要,雪漫天手中,本来也就不再有剑。可是,雪漫天的名气实在不小,认识雪漫天的人,实在太多,雪漫天偏偏又是上届十大名剑之首,这样的人,麻烦自然会比别人多上许多。 雪漫天已离开剑谷,雪漫天已在洛阳城外。 古道边,流水旁,小桥流水,古道西风。 小桥上,有人负剑而立。 “我是裘啸天,我一直在等你。” “等我?你为什么要等我?我难道是绝代的红颜,倾国的佳人?” “你虽不是绝代的红颜,你却是名绝代的剑客,你是雪漫天,你终归也是上届十大名剑之首。” “你原来只是垂涎这个十大名剑之首的名头,那么你好象找错了地方,你此刻应该在问剑山庄才对。” “江湖十大名剑?剑的境界岂能已虚名来标识?我只是个剑客,我只是一直期待与你一战,对我而言,一个绝代的剑客,远比一位绝代的红颜更值得期待。” 沉默。 雪漫天无语。 裘啸天的血饮已经出鞘,剑在手中,细长而通体银白的血饮,剑气森寒入骨。 裘啸天道:“请拨剑!” “你难道一直没发现我手中根本就已无剑?我已无剑可拨!” 裘啸天怔住,继而色变,道:“你果然已手中无剑,你莫非已心中有剑?” 雪漫天摇头,道:“你错了,我手中无剑,心中也无剑。” “那么,你的剑却在何处?” “我就是剑,剑就是我!” 说这句话时,雪漫天整个也变成了一把剑,一把出鞘的利剑,剑气自周身散发,弥漫开来,剑意已无所不在?∈敝嫡纾扪舾哒眨唤鹎锸拢锔咂 ≈皇抢浞绱灯穑斓匾岩慌伤嗌保?“手中无剑,心中有剑”,这已经是众多剑客梦寐以求的目标;“手中无剑,心中也无剑”,却又究竟以意味着怎样的一种境界?
    第八章  剑神问天 对峙?◆眯ヌ炷褚源殉銮剩そR言谑郑F锓绱坦牵 《R庥忧逦悠热耍┞斓慕R猓涞蒙钊牍撬瑁治匏恢粒派降购#运拿姘朔接坷矗眯ヌ旒蛑币衙环ê粑K挥勺灾飨胍笸耍墒牵谡馕扌谓R獾闹刂仄妊怪拢踔烈淹宋蘅赏耍疚薹ㄒ贫趾痢?裘啸天自然已无从出剑,长剑无力垂下,脸色也愈加凝重,慢慢有了恐惧至极的表情。 雪漫天依旧挺立不动,笔直如,白衣似雪,迎风而动。 剑意愈浓,裘啸天脸上的恐惧,已逐渐转化为痛苦,面孔已因痛苦而扭曲。 艳阳已黯,秋风已逝,天地了无生机,天下地上,似乎已惟有剑意存在,其余万事万物,休想再有半分立锥之地。 这原本已再无半分立锥之地的浓烈剑意之中,却突然有了一道白色的身影;这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至,不疾不徐,无声无息,却是一须发皆白,清癯瘦长的白袍老者;这老者慈眉善目,却其貌不扬,眼球甚至已微黄而浑浊。 可是,这其貌不扬的老人却丝毫不为剑意所滞,形色间,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剑意的存在。 这老人已到雪漫天身前。 “血饮”仍在裘啸天手中,“血饮”依旧低垂,“血饮”却在振声长啸?⊙┞觳挥尚亩?剑客固然为名剑而心动,名剑却更为绝世的剑客而心折。 这毫不起眼的老人,难道也是一名绝世的剑客,所以“血饮”因之而啸? 可是,这老人既不带剑,也不像剑,浑身上下也没有剑气存在,更没有半分剑意,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剑客的痕迹。这老人看起来实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,这老头似乎既不会使剑,也并不懂得剑,当然更不会知道所谓的剑意为何物。 雪漫天却突然色变。 他已感受到剑的存在!剑在天地万物之间,与大自然融为一体,无形无质,却的的确确存在。剑意柔和而威严,一如亘古不变的日升日落,沧海桑田,简单,平凡,司空见惯。这大自然潜在的规律,却素来有条不紊,也从来不容任何人抗拒?⊙┞斓慕R庖谰纱嬖凇?雪漫天的剑意也依旧令人窒息。 这令人窒息的浓烈剑意也依旧摧枯拉朽,无坚不摧,无所不至,肆虐众生。何等狂傲,何等强横?】墒牵饪癜劣肭亢嵋坏┯氚着劾先巳岷投扌蔚慕R庀啻ィ瓷彩毖滔粕ⅲ粑扌危瓢俅ü楹#只腥绫┰谘艄庀氯诮猓踉诖悍缰写瞪ⅰ?而白袍老人剑意所至,四时之景仿如突然齐现,春花秋月,夏暑冬寒。却又风雨雷电交加,只觉生老病死一齐上身,喜怒哀乐同时涌上心头,令人乍怒还羞,欲哭反笑,自身已完全不能左右。 雪漫天的剑意已完全瓦解,雪漫天的心神也仿若突然崩溃。 白袍老人的剑意却在此时突然消逝。正如乌云覆地,大雨欲来,却又惊雷乍响,黑云驱散,依旧秋高气爽,艳阳高照。仿若这令人回肠荡气,无形无质却惊天动地的剑意原本就未曾有过。 至少呆在一旁的裘啸天就自始至终未曾感觉到白袍老人剑意的存在。 剑意无形,而随心所欲,收发自如。这剑意,虽无所不至,却又好象并不存在,也只有相去不远的剑客,或剑意所指的对象,方能切身体受。 雪漫天已回过神来。 雪漫天道:“我本来就是要去找你的,我本来以为,我所感悟到的剑,已足以与你一拼,可是我错了,我现在已经知道,天地虽大,却已根本没法找到哪怕任何一柄剑,可以与你匹敌。” 裘啸天愕然,道:“他居然会有这么厉害?那么,他究竟是谁?” 雪漫天大笑,目色扫过白袍老人,神色已不由自主变得恭敬起来,正色道:“手中无剑,心中无剑,我不是剑,剑不是我,天剑合一,天人合一,意随心至,剑随意动,意发而剑出,天地惊变,意收而剑止,风住云收。他当然只能是问天,剑神问天!” “剑神问天?!” 裘啸天实在已忍不住惊呼,脸上于是也不由自主有了虔诚和恭敬。 剑神问天之于剑客,实在已远比阿弥陀佛之于僧人更值得信仰和尊敬。在江湖人心目中,问天已是神,不败的剑神,问天的剑,已经是一种传说,不败的传说?∥侍烊吹溃?ldquo;我虽是问天,问天却不是剑神,问天只是问天。” 问天继而轻叹,道:“须知剑之一道,何其博大精深,我虽已得窥一斑,却安敢妄称剑神?” “天人合一,天剑合一!这莫非还不是剑的最高境界?” 问天笑而不答,反问雪漫天,“依你看来,剑分几等?” “剑分四等。” “那么,在你心中,剑的境界,却又如何加以标识?” 雪漫天沉吟片刻,道:“第四等,仗宝剑之利,倚剑法之巧,而拨剑杀人,名曰剑客,实则一介粗野武夫而已,勉强可列末流;第三等,手中无剑,而心中有剑,以气驭剑,以气为剑,杀人于千里之外,古之所谓剑仙是也;第二等,手中无剑,心中亦无剑,人即是剑,剑即是人,所谓人剑合一,剑无形,剑气无形,而剑意有形,剑意如离辕走马,易放难收,剑意所至,天地俱毁,众生皆灭,我已勉强可以做到;至于最上乘的剑,则正是天人合一,天剑合一,剑意已至无形无质,飘渺无迹,或有或无,却蕴于整个大自然之中,无处不在,足以使天地惊动,风云色变,根本已无从抗拒,却又可随意而收。” “如你所言,若手中有剑,心中也有剑,而又能天人合一,天剑合一,则又当如何?何所谓剑,何所谓非剑,难道有形即为剑,无形则谓非剑?” 雪漫天闻言不由怔住,良久无语。 问天长笑,道:“何为有剑?何为有剑?有剑如何,无剑又如何?须知无为有处有还无,剑的境界,又岂能仅仅以有剑或无剑来标识?” 问天又道:“其实你所列的四等剑,在我看来,尽皆未能完全超脱剑的桎梏,难免反因剑伤,俱都未臻上乘,更遑论已达到剑的至高境界。” 雪漫天道:“那么,在你看来,剑的最高境界却又是如何?” 问天道:“天地本无剑,剑却又无所不在,是以,剑的最高境界,乃是无剑无我,无我无剑,物我两忘!” 秋日已落,秋色已暮。 “无剑无我,无我无剑,物我两忘!”雪漫天恍如惊梦,抬首望时,问天早已飘然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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