★母親的心願

海璃亞

        母親真的老了，變得孩子般纏人，每次打電話來總是滿懷熱忱的問：
『你什麼時候回家？』
        且不說相隔一千多里路要轉三次車，光是工作、孩子已經讓我分身乏術，哪裡還抽得出時間回家。
        母親的耳朵不好，我解釋了半天她仍舊熱切的問：
『你什麼時候能回來？』
        幾次三番我終於沒有了耐性，在電話裡大聲嚷嚷，她終於聽明白默默挂了電話。
        幾天，母親又問同樣的問題，只是那語調怯怯的沒有了底氣，像個不甘心的孩子明知問了也是白問，可就是忍不住。
        我心一軟沉吟了一下，母親見我沒有煩立刻開心起來，她欣喜的向我描述：
『後院的石榴都開花了，西瓜也快熟了，你回來吧！。』
        我為難的說：
『那麼忙，怎麼能請上假呢？』
        她急急的說：
『你就說媽媽得了癌，只有半年的活頭了！』
        我立刻責怪她胡說，她呵呵的笑了。
        小時候每逢刮風下雨，我不想去上學便裝肚子疼，被母親識破挨好一頓罵。
        現在老了她反而教著女兒說謊了，我又好氣又好笑。
        這樣的問答不停的重複，我終於不忍心告訴她下個月一定回去，母親竟高興的哽咽起來。
        可不知怎麼了，永遠有忙不完的事，每件事都比回家重要，最後終究沒去成。
        電話那頭的母親仿佛沒有力氣再說一個字，我滿懷內疚：
『媽，生氣了吧？』
        母親這一回聽真了連忙說：
『孩子，我沒有生你的氣，我知道你忙。』
        可是沒幾天母親的電話催得越發緊了。
        她說：
『葡萄熟了，梨熟了，快回來吃吧！』
        我說：
『有什麼稀罕，這裡滿街都是，花個十元八元就能吃個夠。』
        母親不高興了，我又耐下性子來哄她：
『不過那些東西都是化肥和農藥喂大的，哪有妳種的好呢？』
        母親得意的笑起來。
        星期六那天氣溫特別高，我不敢出門所以開了空調在家裡待著。
        孩子嚷嚷雪糕沒了，我只好下樓去買。
        在暑氣蒸熏的街頭，我忽然看見母親的身影。看樣子她剛下車，胳膊上掛個籃子，背上背著沉掂掂的袋子，她彎著腰左躲右閃著，怕別人碰了她的東西。在擁擠的人流裡，母親每走一步都很吃力。
        我大聲的叫她，她急急抬起滿是熱汗的臉四處尋找，看見我走過來竟驚喜的說不出話。一回到家母親就喜滋滋的往外捧那些東西。她的手青筋暴露，十指上都裹著膠布，手背上有結了痂的血口子。母親笑著對我說：
『吃呀！你快吃呀！這全是我挑出來的。』
        我這沒有出過遠門的母親只為著我的一句話便千里迢迢的趕了來。
        她坐的是最便宜、沒有空調的客車，車上又熱又擠，但那些水靈靈的葡萄和梨子都完好無缺。我想像不出她這一路上是如何過來的，我只知道在這世上凡有母親的地方就有奇跡。
        母親只住了三天，她說我太辛苦，起早貪黑的上班還要照顧孩子，她乾著急卻幫不上忙。
        廚房設施她一樣也不敢碰生怕弄壞了。
        她自己悄悄去訂了票又悄悄的一個人走。才回去一個星期母親又說想我了不住的催我回家。我苦笑：
『媽，妳再耐心一些吧！』
        第二天我接到姨媽的電話：
『妳媽媽病了，你快回來吧！』
        我急得眼前發黑，淚眼婆娑的奔到車站，趕上了末班車。
        一路上我心裡默默祈禱。 我希望這是母親騙我，我希望她好好的。我願意聽她嘮叨，願意吃光她給我做的所有飯菜，願意經常抽空來看她。此時我才知道，人活到八十歲也是需要母親的。
        車子終於到了村口，母親小跑著過來滿臉的笑。
        我抱住她又想哭又想笑，責怪道：
『妳說什麼不好說自己有病？你想得出來！』
        受了責備的母親仍然無限的歡喜，她只是想看到我。
        母親樂呵呵的忙進忙出，擺了一桌子好吃的東西等著我誇獎。我毫不留情的批評：紅豆粥煮糊了；水煎包的皮太厚；滷肉味道太閒。母親的笑容頓時變得尷尬，她無奈的搔著頭。
        我心裡暗暗的笑，我知道一旦我說什麼東西好吃，母親非逼我吃一大堆，走的時候還要帶上。就這樣我被她喂得白白胖胖，怎麼都瘦不下去。而且不貶低她，我怎麼有機會佔領灶檯呢？我給母親做飯、跟她聊天，母親長時間的凝視著我，眼露無比的疼愛。無論我說什麼她都虔誠的半張著嘴，側著耳朵凝神的聽，就連午睡她也坐在床邊笑咪咪的看著我。我說：
『既然這麼疼我為什麼不跟我住？』
        她說住不慣城裡。
        沒待幾天我就急著要回去，母親苦苦央求我再住一天。 她說今早已托人到城裡去買菜了，一會兒準能回來，她一定要好好給我做頓飯。
        雲城離這裡九十多里路，母親要把所有她認為好吃的東西都弄回來讓我吃下去，她才能心安。
        從姨媽家回來的時候，母親精心準備的菜餚終於端上了桌，我不禁驚異：魚鱗沒有刮乾淨、雞塊上是細密的雞毛、香油金針菇竟然有頭髮。無論是素的還是葷的都讓人難以下口。
        母親年輕時那麼愛乾淨，如今老了竟邋遢得這樣。
        母親見我挑來挑去就是不吃，她心疼的妥協了，送我去坐夜班車。
        天很黑，母親挽著我的胳膊說：
『你走不慣鄉下的路。』
        她陪我上了車，不住的囑咐東囑咐西，車子都開了才急著下車，衣角卻被車門夾住險些摔倒。
        我哽咽著趴在車窗上大叫：
『媽！媽！你小心些！』
        她沒聽清楚邊追著車跑邊喊：
『孩子，我沒有生你的氣，我知道你忙。』
        這一回母親仿佛滿足了，她竟沒有再催過我回家，只是不斷的對我說些開心的事：
『家裡添了隻很乖的小牛犢；明年開春她要在院子裡種好多的花。』
        聽著聽著我心裡一片溫暖。
        到年底我又接到姨媽的電話。她說：
『你媽媽病了，快回來吧！』
        我哪裡相信，我們前天才通的話，母親說自己很好叫我不要掛念。
        姨媽只是不住的催促我，半信半疑的我還是回去了，並且買了一大袋母親愛吃的油糕。
        車到村頭的時候我伸長脖子張望著，母親沒來接我，我心裡顫顫的就有了種不祥的預感。
        姨媽告訴我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母親就已經不在了，她走得很安詳。
        半年前母親就被診斷出了癌症，只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，仍和平常一樣樂呵呵的忙到閉上眼睛。並且把自己的後事都安排妥當了。
        姨媽還告訴我，母親老早就患了眼疾，看東西很費勁。
        我緊緊的把那袋油糕抱在胸前，一顆心仿佛被人挖走。原來母親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，才不住的打電話叫我回家，她想再多看我幾眼，再和我多說幾句話。原來我挑剔著不肯下筷的飯菜是她在視力模糊的情況下做的，我是多麼的粗心！我走的那個晚上她一個人是如何摸索到家？她跌倒了沒有？我永遠都無從知道了。
        母親在生命最後的時刻還快樂的告訴我，牽牛花爬滿了舊煙囪，扁豆花開得像我小時候穿的紫衣裳。
        你留下所有的愛、所有的溫暖，然後就安靜的離開。
        我知道你是這世上唯一不會生我氣的人，唯一肯永遠等著我的人，也就是仗著這份寵愛，我才敢讓你等了那麼久。
        可是母親啊！我真的有那麼忙嗎？你留意過自己的父母嗎？
        不管你有沒有和他們同住：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媽媽的廚房不再像以前那麼乾淨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家中的碗筷好像沒洗乾淨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母親的鍋鏟不再雪亮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父親的花草樹木已漸荒廢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家中的地板衣櫃經常沾滿灰塵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母親煮的菜太閒太難吃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父母經常忘記關燈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父母不再愛吃清脆的蔬果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父母愛吃煮得爛爛的菜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父母喜歡吃稀飯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他們過馬路行動反應都慢了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在吃飯時他們老是咳個不停，千萬別誤以為他們感冒或著涼；
如果有一天，你發現他們不再愛出門………
        如果有這麼一天，我要告訴你，你要警覺父母真的已經老了，器官已經退化到需要別人照料了。 如果你不能照料，請你替他們找人照料，並請你千萬千萬要常常探望，不要讓他們覺得被遺棄了。
        每個人都會老，父母比我們先老，我們要用角色互換的心情去照料他才會有耐心、才不會有怨言。當父母不能照顧自己的時候，為人子女要警覺他們可能大小便失禁、可能很多事都做不好，如果房間有異味可能他們自己也聞不到，請不要嫌他髒或嫌他臭，為人子女的只能幫他清理，並請維持他們的”自尊心”。
        當他們不再愛洗澡時，請抽空定期幫他們洗身體，因為縱使他們自己洗也可能洗不乾淨。當我們在享受食物的時候，請替他們準備一份大小適當、容易咀嚼的一小碗，因為他們不愛吃可能是牙齒咬不動了。
        從我們出生開始，喂奶、換尿布、生病的不眠不休照料、教我們生活基本能力、供給讀書、吃喝玩樂和補習，關心和行動永遠都不停歇。
        如果有一天，他們真的動不了了，角色互換不也是應該的嗎？為人子女者要切記看父母就是看自己的未來，孝順要即時。
        樹欲靜而風不止、子欲養而親不在…你留意過自己的父母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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